妾闻先代之兴,所以飨国久长,垂祚后嗣,无不由后妃焉。故必审选其人,以兴内教。令践阼之初,诚宜登进贤淑,统理六宫。妾自省愚陋,不任粢盛之事,加以寝疾,敢守微志。 不知这封奏章究竟是甄洛看清了曹丕心思,还是迫于曹丕的要挟,总之,她以自己的文采向曹丕表明了态度。 邺城深宫,甄洛独坐镜前,无心梳妆,却凝望着一支精致的点翠宝簪。爱情是不公平的,爱得深的那一个,注定要伤得深。 昔日恩爱之际,甄洛于宫室中养了一条口含赤珠的绿色灵蛇,并每日从其盘曲卷绕的姿态中获取灵感来盘得新奇的发式,将其称作“灵蛇髻”,引来诸女纷纷仿效。 虽然,曹操崇尚俭朴,家中女眷皆朴素装扮,但曹丕依旧悄悄为她寻来这支点翠宝簪,取翠鸟羽毛,点缀珠宝,如一抹碧水,一方湛蓝,那静谧的天渊色,含蓄而张扬,细腻而灵动,低调而高贵。 只可惜,累丝、点翠、镶宝,虽然华丽无边,但一转身,却繁花落尽,满地尘霜。 情深意重又如何,终归是,情到浓时情转薄。 自己便如同这翠羽,那一点翠色,是鸟儿的灵动与魂魄,有翠是凤,无翠凤栖,点上的翠色,终有黯淡失彩的那一天,那一刻,往日的流光溢彩便成为失色的雉尾。 正如同那乐府《古艳歌》所吟唱的: 茕茕白兔,东走西顾。 衣不如新,人不如故。 是他酿就春色,又断送流年 晓来风,夜来雨,晚来烟,是他酿就春色,又断送流年。 邺城是曹丕与甄洛最初相见的地方,也是曹丕赐死甄洛的地方。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,而拉动曹丕心中那根线的只是甄洛的一首哀怨诗。 历史上,企图以写诗来挽回爱人心的女人有很多,有后人附会说武帝皇后陈阿娇曾以千金求取相如赋,其实这不过是后人的托笔,而司马相如倒真的是犯了男人薄情的通病,想要聘茂陵女为妾。对此,妻子卓文君以退为进,寄给丈夫一纸书信,信附一首《白头吟》: 皑如山上雪,皎若云间月。 闻君有两意,故来相决绝。 今日斗酒会,明旦沟水头。 躞蹀御沟上,沟水东西流。 凄凄复凄凄,嫁娶不须啼。 愿得一心人,白头不相离。 竹竿何袅袅,鱼尾何簁簁。 男儿重意气,何用钱刀为! 诗下另附有一封诀别书: 春华竞芳,五色凌素,琴尚在御,而新声代故!锦水有鸳,汉宫有水,彼物而新,嗟世之人兮,瞀于淫而不悟!朱弦断,明镜缺,朝露晞,芳时歇,白头吟,伤离别,努力加餐勿念妾,锦水汤汤,与君长诀! 对于诗意浪漫的文士来说,文采通常是最好用的利器,就这样,卓文君以决绝的诗意唤回了丈夫出轨的心。只可惜这方法对于文人丈夫普遍好用,对于皇帝来说,却收效甚微。 后世的唐玄宗便是个例子,当时幽居上阳宫的梅妃江采苹因贵妃杨玉环而失宠,她自作一阕《楼东赋》试图使得玄宗皇帝回心转意,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,未曾换来玄宗情意,只换来一斛珍珠。心若死灰的梅妃退回了珍珠,以诗代言: 柳叶双眉久不描,残妆和泪污红绡。 长门自是无梳洗,何必珍珠慰寂寥。 唐玄宗如此,魏文帝则做得更绝。 甄洛文采飞扬,诗词工力不逊建安七子,偏居邺城之际,她写了一首《塘上行》: 蒲生我池中,其叶何离离。 傍能行仁义,莫若妾自知。 众口铄黄金,使君生别离。 念君去我时,独愁常苦悲。 想见君颜色,感结伤心脾。 念君常苦悲,夜夜不能寐。 莫以豪贤故,弃捐素所爱。 莫以鱼肉贱,弃捐葱与薤。 莫以麻枲贱,弃捐菅与蒯。 出亦复苦愁,入亦复苦愁。 边地多悲风,树木何修修。 从君独致乐,延年寿千秋。 或者她的本意并非要感化丈夫顾念旧情,或许她只是一时感于哀乐缘事而发,只可惜,曹丕不是司马相如,甚至不是有些愧疚的李隆基,由才子文士到九五之尊,他内心有着诸多矛盾与纠结,当这首哀怨诗传入他的耳中,他没有读出诗中的浓情,只读出了薄情的反讽。 虽然甄洛刻意保持着低调,但她的才女气质总难免透出骨子中的高傲,恩爱时,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目高无尘,薄情后,那便成了自恃正室端出的架子。因此,曹丕读到这首诗,想到的便是才高辞华背后的内容,此时远在邺城的甄洛更像是自己那才高八斗的弟弟的缩影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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